臺灣高等法院臺南分院刑事-TNHM,112,上易,431,20240123,1

臺灣高等法院臺南分院刑事判決
112年度上易字第431號
上 訴 人
即 被 告 賴帝任


輔 佐 人 郭玉珠
上列上訴人即被告因公然侮辱案件，不服臺灣臺南地方法院112年度易字第871號中華民國112年8月30日第一審判決（起訴案號：臺灣臺南地方檢察署111年度營偵字第2745號），提起上訴，本院判決如下：

主 文

原判決撤銷。

賴帝任無罪。

理 由

壹、公訴意旨略以：被告賴帝任與告訴人簡日忠因工程糾紛失和，詎賴帝任竟基於公然侮辱之犯意，於附表所示之時點，利用社群網站「Facebook」（下稱「臉書」），以「賴世任」暱稱，公開張貼附表所載之侮辱言論。

嗣因告訴人簡日忠不甘受害，向司法警察提起告訴，始悉上情。

因認被告涉犯刑法第309條第1項之公然侮辱罪嫌。

貳、犯罪事實應依證據認定之，無證據不得認定犯罪事實；又不能證明被告犯罪者，即應諭知無罪之判決。

刑事訴訟法第154條第2項、第301條第1項分別定有明文。

刑法所稱侮辱者，係未指定具體事實，而僅為抽象之謾罵，如針對具體事實而為攻擊性之言論，或依個人價值判斷提出主觀且與事實有關連的意見或評論，縱使批評內容足令被批評者感到不快或影響其名譽，亦非公然侮辱罪之處罰範圍。

參、公訴意旨認被告涉犯公然侮辱罪嫌，係以告訴人之指訴、被告之供述、臉書網站相關截圖等證據為憑。

被告則堅詞否認有何公然侮辱罪嫌，辯稱：我雖然有貼這些貼文，但我是說告訴人的工程是蟑螂工程，並非罵告訴人本人是蟑螂，我跟告訴人有工程瑕疵的糾紛，告訴人做我的裝潢工程沒有做好，這是可受公評之事，不是針對告訴人個人等語。

肆、經查：

一、被告有於附表所示時間，在臉書網站刊登如附表所示之內容，為被告所承認，並有相關臉書貼文截圖可參（警卷第29-69頁，偵卷第41頁、47頁、49頁），此部分事實即屬明確。

二、起訴意旨擷取告訴人各該臉書留言或貼文中關於「蟑螂」部分之文字，認被告涉犯公然侮辱罪嫌，然就被告該等留言或貼文之前後脈絡卻均略而不論，此等擷取隻字片語遽認被告有公然侮辱犯意之方式，本非妥適，蓋文字是否粗鄙、不雅，並非公然侮辱罪之唯一要件，是否構成「侮辱」之言論，應斟酌行為人為此言論時之心態，就行為人言論內容的脈絡、比對前後語意、綜合當時客觀情狀為整體考量，視行為人是否基於具體事實之陳述，或縱無具體事實僅係抽象合理的評論，綜合判斷之（最高法院111年度台上字第208號判決意旨參照）。

本件被告之所以為如附表所示之留言或貼文，依其前後脈絡及全文內容可知，告訴人曾承攬被告住處裝潢工程，於完工後因施工品質雙方互有爭執，被告本件如附表所示蟑螂、工程蟑螂等語，係出於與告訴人之工程糾紛有關，則被告是否有公然侮辱之真實惡意，或係出於確實經驗所為之意見性或評價性言論表達，即應予審究，尚不能僅以其用語粗鄙、不雅，即以公然侮辱罪相繩。

三、被告所稱工程糾紛，前經被告對告訴人簡日忠即○○裝潢工作室提起民事訴訟，由臺灣臺南地方法院柳營簡易庭以109年度營小調字第423號案件判決確定。

經本院調閱該案卷宗，依被告於該案之民事起訴狀略稱：2019年11月15日完工後，簡日忠開出帳單，我當下立刻付清11萬元，但入住後發現地板開始龜裂、突起、空心、脫落等，我曾詢問簡日忠這樣正常嗎？簡日忠回答地面不平會有些聲音，但不影響使用，不平的地方一樣不平，根本無法解決等語（影卷第17頁），並提出地板照片、工程細項帳單、施工照片為證（同卷第23-45頁、67-69頁），依被告所提出之工程細項帳單，除有關於各項地板材料之價格與工資外，另簽有「○○ 忠 11/30」及「收11萬元整」等文字，核與被告上開民事起訴狀之內容相符。

另再依被告於該案提出與告訴人間之對話紀錄，告訴人向被告稱：「你聽另一個做地板的說的齁，史東的背面本來就有一層靜音發泡海綿了，跟一般木地板比起來聲音差很多，顯得很小聲，你家的因為是直舖，原本地上有些許不平，就會有一點聲音，但不影響使用」、「就算舖一層塑膠底料，底料也是順著原本地上走，不平的地方一樣會不平，無法根本解決」等語（同卷第89頁），可見被告與告訴人間因鋪設地板之平整程度意見齟齬，然依告訴人上開簡訊內容，實可證明鋪設於告訴人住處之地板材質或工法，確實可能發生不平整之狀況。

而告訴人於該案亦曾提出答辯書狀並檢附施工完成照片（同卷第197-217頁），依其所檢附之施工照片比對被告所提出之施工照片，施工之區域相同，且其中樓梯部分側面並未封邊，所鋪設之地板材質、壓條與地面或牆壁並未完全貼合（同卷第203頁、209頁），而告訴人於該案之言詞辯論亦稱：壓條我原本收到的訊息是脫膠，我說過年後約時間去處理。

地板是免膠、免釘，樓梯旁邊尖銳部分，側邊一定會有縫隙，他說他會自己批土等語（同卷第228頁），可見告訴人於施工完成後，確實與被告間就施工品質有所爭執，且被告所指脫膠、側邊縫隙部分，告訴人亦認為有改善之空間，而被告於該案民事訴訟，亦提出由其他工程行拆除地板、重新整平、並鋪設地板之估價單（同卷第21頁），是被告為修補瑕疵，另需負擔約89,600元之費用，亦屬有據，則被告供稱其與告訴人間有工程瑕疵糾紛，並非憑空捏造虛偽之事實。

四、法院於適用刑法第309條限制言論自由基本權之規定時，應根據憲法保障言論自由之精神為解釋，於具體個案就該相衝突之基本權或法益（即言論自由及人格名譽權），依比例原則為適切之利益衡量，決定何者應為退讓，俾使二者達到最佳化之妥適調和，而非以「粗鄙、貶抑或令人不舒服之言詞＝侵害人格權/名譽＝侮辱行為」此簡單連結之認定方式，以避免適用上之違憲，並落實刑法之謙抑性。

具體言之，法院應先詮釋行為人所為言論之意涵（下稱前階段），於確認為侮辱意涵，再進而就言論自由及限制言論自由所欲保護之法益作利益衡量（下稱後階段）。

為前階段判斷時，不得斷章取義，需就事件脈絡、雙方關係、語氣、語境、語調、連結之前後文句及發表言論之場所等整體狀況為綜合觀察，並應注意該言論有無多義性解釋之可能。

於後階段衡量時，則需將個案有關之一切事實均納入考量。

比如系爭言論係出於挑釁、攻擊或防衛；

是自願加入爭論或無辜被硬拉捲入；

是基於經證實為錯誤之事實或正確事實所做評論等，均會影響個案之判斷。

一般而言，無端謾罵、不具任何實質內容之批評，純粹在對人格為污衊，人格權之保護應具優先性；

涉及公共事務之評論，且非以污衊人格為唯一目的，原則上言論自由優於名譽所保護之法益（例如記者在報導法院判決之公務員貪污犯行時，直言「厚顏無恥」）（最高法院110年度台上字第30號判決意旨參照）。

本件被告如附表之言論，係出自於與告訴人間之工程糾紛，並非無端之謾罵或無不具任何真實經驗而為之侮辱性發言，核其性質與一般消費者就消費經驗所為之評價相似，而個人之消費經驗良好與否，本繫諸於主觀之體驗或感受，尚無從評價其對錯，除非發表言論之人並無真實消費經驗，僅出於商業目的詆毀對手，或捏造不存在之事實，假意評論實則意在羞辱或貶低他人名譽，否則尚難以消費之感受不佳而為情緒性之言論，即認為有公然侮辱之真實惡意，且個人就特定消費經驗之感受或意見本屬可受公評之事，過激之言論可能招致反向批評，未必會對他人之名譽產生侵害之效果，此於網路時代所形成之輿論現象更屬明顯。

本件起因為工程糾紛，被告所為如附表所示用語，客觀上固屬不雅且足以引人不悅之用詞，然被告既係出自於實際親身經驗所為言論，且所論及之事亦非不可受公評之私德事項，則其主觀上出於發表自我感受之言論，尚難謂具有公然侮辱之真實惡意，核與公然侮辱罪之要件不符。

伍、綜上，本件無從證明被告具有公然侮辱之主觀惡意，起訴意旨擷取被告貼文、留言之部分不雅用語，捨棄前後脈絡，認為被告具有公然侮辱之犯意，實有未洽，原判決不予詳查，僅以「蟑螂」之用語具有貶抑性，徒為字面上之文義解釋，就被告於原審已主張，本件起因於工程糾紛等辯解，未予必要之調查，因而疏未考量上開肆、三部分之相關事證，遽以論罪科刑，認事用法容有違誤，被告上訴否認犯行，非無理由，應予撤銷改判，改為被告無罪之諭知，以符法治。

陸、應適用之法律：刑事訴訟法第369條第1項前段、第364條、第301條第1項。

本案經檢察官許華偉提起公訴、檢察官廖舒屏到庭執行職務。

中 華 民 國 113 年 1 月 23 日
刑事第四庭 審判長法 官 林逸梅
法 官 吳錦佳
法 官 蕭于哲
以上正本證明與原本無異。
不得上訴。
書記官 鄭信邦
中 華 民 國 113 年 1 月 23 日
附表：起訴書認被告涉嫌公然侮辱犯行一覽表
編號 行為時點 侮辱言論內容 1 111年4月5日 「簡日忠工程蟑螂」 2 111年4月18日 「蟑螂」、「工程蟑螂」 3 111年4月24日 「蟑螂」、「工程蟑螂簡日忠」 4 111年5月8日 「簡日忠工程蟑螂」、「工程蟑螂」 5 111年8月18日 「工程蟑螂」、「蟑螂」、「簡日忠工程蟑螂」 6 111年8月23日 「簡日忠工程蟑螂」 7 111年8月24日 「簡日忠工程蟑」 8 111年8月30日 「簡日忠工程蟑螂」 9 111年9月4日 「簡日忠工程蟑螂」 10 111年10月5日 「蟑螂」 11 111年11月14日 「工程蟑螂」 12 111年12月8日 「蟑螂」